潇湘诗话（第一辑）——转

振波浪清

　【050书堆半床】乐儒斋主有七绝《书报缘》，其结联云“或许糊涂成习惯，堆笺依旧半床书”，同床共寝，书一半人一半，故云有缘；看后忘收，故云糊涂；久而久之，故云习惯。
　　
　

振波浪清

　【051诗也忌改】时人皆云“诗不忌改”，动輒搬出大堆理论典故，又“千锤百炼”“一字师”云云，唬人欺人，而初学者多不知其中玄妙，人云亦云。痴梦曾见过不少越改越滥，最后至字字晦涩，句句不通者。大凡作诗，立意第一，此诗外之物，胸中有境界，下笔必不俗。立意既定，诗之品格已成，而剩餘功夫是极及有限的，不过进行微调，修饰遣词造句上的小疵。大凡能改成佳作者，必立意高人一等，然后去其瑕疵，终成上品。初学者多不明此理，以為是诗皆可改好，故字字推敲，断章改字，至浑然之气尽失而自不觉。更有甚者，乱改意象，至当初之所见所想荡然无存，此有意义乎，诗第一贵“真”，如此為作诗而作诗，绝非诗人？立意既失，根本已废，于废品上浪费功夫，最终只能是更差的废品。作诗如写字，一笔已废，再描描补补，不会好看到哪去，不如重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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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52霽月晚鐘】上吴居士五律《菩提本无树》颈联云“雨霁秋潭月，风清静夜钟”，余甚爱之。“雨霁秋潭月”有四奇，其一，“霽”者，雨后放晴也，如红楼之“霽月难逢”，此景奇；其二，诗人不写天上月而写水中月，此章法奇；其叁，秋水本身较其他时候澄凈，如“眼放秋波”是“秋波”而非“春波”，况是雨后月下，半点杂质也无了，此境奇；其四，“霁”作动词用，此练字奇。“风清静夜钟”有叁妙，其一，风乃雨后之风，故曰清，无造作之态，非“清风明月”之“清风”；其二，“清”亦鐘声之清，夜半无人声，俱是天籟，忽而一声古鐘，其清幽可知矣；其叁，鐘多见於寺庙，暗扣菩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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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53诗之叁境】
　　按王昌龄之意，诗有叁境：物境、情境、意境。欲为山水诗，则张泉石云峰之境，极丽绝秀者，神之于心，处身于境，视境于心，莹然掌中，然后用思，了然境象，故得形似，此為物境；娱乐愁怨，皆张于意而处于身，然后驰思，深得其情，此為情境；亦张之于意而思之于心，则得其真矣，此為意境。观此说，多有重叠处，已然“神之于心”，仍云“物境”，与“意境”有何区别耶？“得其形”谓之“物境”，“得其情”谓之“情境”，“得其真”谓之“意境”，形神俱得，谓之何物呢？此诗境横向划分之难，痴梦试从纵向言之，曰：物境、意境、境界。
　　物境者，实境也，得其形即為物境，乃诗境之最低者。此境层次虽低，然不可轻视，意境与境界皆立于其上，若根基不稳，诗境俱无。物境之难者在真切，观之如画，使读者如亲临。今人之诗得此境者多矣，然沉溺于此而未能更上一层者亦多，眼中物易描，心中物难写。
　　意境者，虚实合一之境也，神形兼备即為意境。意境是虚与实，主观与客观，乃至自我与世界的平衡，偏重于意，偏重于自我，以我观物，则是有我之境，如“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乃理想之境；偏重于物境，以物（心物合一，物亦是心）观物，如“寒波澹澹起，白鸟悠悠下”，则写实之境。无我之境与物境有本质之别，物境是眼中境，无我之境是心中境，非真写实之境，物境不含理想，诗人的理想与自然是分离的，无我之境是诗人理想与自然的合一，盖诗人已然忘我，我之心即天之心，自然之境即理想之境，理想之境亦自然之境。有我之境亦得，无我之境难得，然二者层次相同，皆属意境，不可分高下。
　　境界者，凌驾于意境之上，此所以王国维不言意境而自立境界。意境乃一时触动感发，境界是毕生经歷领悟，得意境者成佳作，得境界者称大家。《人间词话》说“古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叁种之境界。第一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第二境界：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第叁境界：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意境在诗内，人人皆可得之，境界在诗外，毕生不能窥之亦是常事；意境困于诗内，顶多扩展至其他艺术，境界超脱诗外，可言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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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4七夕乞巧】《随园诗话》卷二第五十录徐瑛玉诗《七夕》云“银汉横斜玉漏催，穿针瓜果钉妆台。一宵要话经年别，那得工夫送巧来？”，此诗虽好，然不足為推，未出新意也。《全唐诗》卷六百六十叁第叁十五录罗隐诗《七夕》云“月帐星房次第开，两情惟恐曙光催。时人不用穿针待，没得心情送巧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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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55自陷网中】眼望浮云兄以七绝《蜘蛛》示余，其转结云“万缕千丝皆吐尽，自身却陷网中央”，以余观之，有两种理解：其一，蜘蛛各处结网，可谓机关算尽，而自己却也深陷其中，正是多行不义必自毙；其二，“丝”与“思”谐音，可作身陷情网看，然不论以何意观之，俱得其妙。按理蜘蛛结网，自己断然不会陷於其中，然此处诗人以我观物，亦无可厚非。惜结句已被前人道过，古人有《蜘蛛》诗云“不知身在网罗中”（事见吴可《藏海诗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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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56故土难寻】布典儿《寄故乡老宅》后两联云“槛外小溪流记忆，庭中老树守年轮。新楼耸起失归路，一片乡心无处存”，现代社会日新月异，一方面我们得到了新东西新生活，另一方面我们也正失去许多。为了更好的出路，许多人漂泊于外，期待着衣锦\还乡，而当有一天真正回到故乡时，才顿然发觉，当年的老宅已经是高楼大厦，当年的田埂小径已经是水泥大道，故乡早已不是心中的故乡，精神的寄託瞬间破灭，这种落寞感又如何化解呢？在这种感情下，诗人苦苦地寻觅回忆的载体，并且最终找到了，故乡的小溪仍是那条小溪，而那颗老树也正是当年的树，如此细腻真切，但这两样真的没变吗？当然不是，而在诗人眼裡，必须有些东西是永恆的，不然乡情寄于何物呢？“流记忆”“守年轮”二词清新别致，党属现代笔法入诗的精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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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57雪骨梨香】梨花似雪有《临江仙》叁十五首，多有现代语入诗，其语如水淡，柔中有刚，其味似梨香，幽而不散。其二《再赋烟花》云“散作人间飞花雨，荣枯不共春秋”，以理胜；其六《闻相识女子婚变感赋》云“听闻花事昨宵阑。雨帘收不起，一伞接清寒”，“清寒”代雨乃化实為虚，以伞接之乃是化虚為实；“无从输短信，无语问平安”，语淡，事真，情深；其七云“车来人往处，灯火已沾衣”，“灯火沾衣”奇哉，细思极妙；其九《夜思》云“此心倦处是车鸣。唯将身后影，付与路灯行”，“车鸣”“路灯”俱是现代常见景物，而少见于今人诗词，食古不化者当思之（【032古今有别】已提及）；其二叁《唐婉绝唱》云“守得残缘无望也，思卿最怕逢卿”，有缘无分，相逢徒添思忆，天意弄人不浅\；其第叁十一《梦后》云“梦断无由寻更远，望中杳杳关山。疏星庭院夜深寒。烟侵云鬓冷，风过泪痕残。未许柳棉吹作雪，春光已是阑珊。蛾眉莫向镜边攒，思君明月下，横笛小栏杆”，此词颇近北宋词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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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58梅花欲嫁】纤柳如烟素工于小令，首首皆佳，余至今尚不知收录何篇，姑待之。然未料如烟姐于七绝亦颇有风致，录其《咏梅》两首：其一云“为谁早早入红尘，争做枝头第一春？君若怜伊耽寂寞，忍教瘦尽小腰身。”其二云“遗世风姿不染尘，孤山有鹤伴晨昏。一枝素色承怜惜，若有来生还嫁君。”两首结句俱佳，第一首写尽梅花之风韵，第二首用典无痕，写尽梅花之情思。清吴文溥有《游孤山》云“巢居阁畔酒可沽，幸有我来山未孤。笑问梅花肯妻我，我将抱鹤家西湖”，若吴见此诗，不知将如何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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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59雨后蚯蚓】安全东有《夏日乡村绝句十首》，都用白描手法，数笔勾勒，情境皆现于纸上，余最爱其八云“藤蔓披垂一架花，浓阴匝地自清嘉。最怜久雨新晴后，蚯蚓蹒跚学篆沙。”久雨新晴，蚯蚓满地，这在乡村村狠常见，但现代知识分子多蜗居城市，此景自然难见，而乡村又少诗人，即便有也难能注意到这些，故此景能入诗中乃是万幸，数年后乡村或也不见此景，岂不惜哉。恨今之人从未亲身去过乡村却也写此类题材，不过根据电视报纸书籍想像，又岂能妥帖哉？然又有此类评论家，跟着附和，遂至诗中多假话，难得有真言。安诗中尤以“篆”字出彩，然亦被古人道，如清周明先诗中有“雨中破壁蜗留篆，醉后余腥蚁起兵”，俱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