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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吴语是乡亲”说起 作者:格那丁
近日,有外号杨逍者在中诗律版发了首《春望》,尾联是:“兴怀浑欲忘,吴语是乡亲。”我说最后那句是病句,这便捅了马蜂窝,引来了作者、诗友及该版和其他版版主的围攻。时下的诗界颇有些诡异,好话尽管说,毛病是不能挑出的,要不就会惹麻烦。古人说“祸从口出”,真是不假,今后做人须得万分小心。
不难发现,“吴语是乡亲”这句病在主宾搭配不当,我想稍有语文常识的人都知道。“吴语”指吴地的方言,“是”乃系词,作判断,“乡亲”指家乡人,合起来就是“吴语是家乡人”。这显然有毛病了:语言怎么是人呢?说语言的才是人啊!问题很简单。但为什么又会引起激烈争论呢?这是另有原因的。我看原因是:1、我们的教育出了问题;2、时下网络语言的不良影响;3、文化的没落;4、人性的弱点。
说教育出问题是指我们的教育偏重于应试而不是能力培养,学校所学的东西大多是为了应付考试,出得校门便有选择地遗忘了。按理说,“吴语是家乡人”这种病句在中小学语文课里是学过的,很容易看出来,但那是中小学的事,现在差不多忘记了,于是不知不觉写出来,别人写出来也看不出问题。以前我们对于延续了两千多年的私塾教育是做过批判的,认为那是一种没有理解的死记硬背,属于坏教育。但现在看却未必,几岁的孩子你叫他怎么理解《四书五经》?只有死记硬背了,这是基本功。文学不像自然科学那样可以推理论证,没有固定模式可循,因而从小的耳目濡染很重要,这样它那词汇、句式、结构、文采、意境等才能深入人心,内化为写作的资源。瞧瞧科举选拔的官员,哪个不是作文的高手?而今的官员呢?秘书写好后还念不通呢!这就是区别。
时下网络语言的不良影响是显著的,这用不着举例了,尤其那些聊天语言,几乎就是语病的策源地。这没有什么,聊天嘛,情景对话,文理不通,病句连篇也可以,只要对方理解就行。但你现在是写诗作文——还是写作如此高雅的诗词,能写得文理不通,病句连篇吗?在诗词网上我说过,其实不用看作品,只看跟帖留言就能大致判断一个人的文学水平。有些人说话颠三倒四,语病不断,连标点符合也不会用,你能期望他写出绝妙好诗来?散文恐怕也写不好。
文化没落是指商品大潮冲击,我们的文化越来越没有深度,盛行的是快餐文化,到处充斥着低劣庸俗,谁写下几行文字就会被奉为作家,写几句半通不通的诗就会被捧为诗人。写诗有那么容易?写好诗那么容易?“文章千古事,”一首诗可以成就一个人物,比如那金昌绪只写过一首“打起黄莺儿”,便搞得来流芳千古,我们都不知道他的生平。这可比你挣个千万上亿厉害!想想你有千万上亿身家,能流芳千古?可见写诗是了不起。正因为了不起才不容易,好诗凤毛麟角。对此,我们需要审慎,不可见一首赞一首。
人性的弱点指的是人都喜欢护短,怕人说不好,哪怕错了也要找借口辩护,这叫“死要面子活受罪”。杨逍是个典型!也是在讨论这首诗时,我说它第一句“万象从头始”写春天不妥,春天是“万象新”而不是“从头始”——万象从头始就是开天辟地了。可他决不认错,不愿也不肯,最后便以“写诗何必那么累”来遮挡。写到这里我倒是挺内疚,何必把人家逼到墙角?其实他已经知错了,只是口头不承认罢了,怪可怜的!
为什么较真“吴语是乡亲”呢?这有代表性。一个叫鸣石的版主说诗词允许这样写,他说“落花人独立”就是这么干的。“落花人独立”与“吴语是乡亲”有可比性吗?是同一种句式?当然不是,傻子都知道。于是这鸣石就祭出了法宝,拿出老杜的“香稻啄余鹦鹉粒”来了。我遇到这种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每当有人理屈词穷时就会祭出这个法宝。汉语没有词形变化,汉语语序是意义表达的主要手段,如“我读诗”就不能说成“诗读我”,因此严格说老杜这一诗句是不妥的,但由于有语境支撑,这句诗还不会产生歧义。不过老杜这也是偶尔为之,不可作为公理推而广之。举个例子,“老婆煎糊鸡蛋饼”与“鸡蛋煎糊老婆饼”意思一样吗?差别大了。由于字数与格律的限制,某些在散文里算病句的在诗里是允许的,如省略、倒装、词性变化等。但也不能夸大这一点,把一些明显的语病解释为诗句的特殊需要,上千年的诗歌实践已经形成一套惯例,其许可范围是有限的。
一个叫武亭的认为“吴语是乡亲”的“吴语”是“说吴语的人”的借代,是说得通的。借代通常出现在同一认知域中,是一种相邻概念的替换。“说吴语的人”与“吴语”不属于同一认知域,这不能借代,只能跨认知域进行投射(隐喻式的)。如果说“吴语”可以借代为“说吴语的人”,那么“吃包子的人”是否可借代为“包子”呢?“吃包子的人是罪犯”是否可以缩为“包子是罪犯”呢?如果包子是罪犯,面粉岂不是罪犯他爹?真是荒唐!这武亭可是专攻文学理论,擅长诗评的,他为什么也犯这种常识性错误呢?主要是他不懂复合词的规则。“吴语”不是“说吴语的人”的借代而是缩略,这反映了短语向复合词发展的问题。短语缩略成复合词(句法复合词)是不能乱来的,必须根据句法规则进行组合,也就是说句法决定了复合词的内部关系。你把“说吴语的人”缩成“吴语”不但抛弃了那个动词“说”,还抛弃了中心词“人”,这不仅内涵不同,外延也不同,根本不是一回事。
到底作者高明一些,这不,杨逍拿出“本来云贵是乡亲”作证据了。你说“吴语是乡亲”是错的,那“云贵是乡亲”为什么对呢?是啊,为什么“云贵是乡亲”对呢?你说说?语文基础差的人还真会被他蒙住,乍一看似有道理。为什么“云贵是乡亲”是对的?“吴语是乡亲”就错呢?这要联系上下文来看。“云贵是乡亲”这句不是孤立的,原文是这样:“居然满汉一家人,乾女乾儿色色新;也当朱陈通嫁娶,本来云贵是乡亲。”“本来云贵是乡亲”是接着满汉一家,认乾女乾儿说的,尤其“朱陈通嫁娶”这句限定了“云贵是乡亲”指的是居住在云贵的人是乡亲,就像朱陈那两个村子的人世代联姻一样。这叫语境,就是上下文相互联系补充,而“吴语是乡亲”的前一句是“兴怀浑欲忘”,没有这种联系补充。当时我说,如果改成“南来认征客,吴语是乡亲”就通了,因为这就有了语境的照应与补充。
可见,一句“吴语是乡亲”包含了很多学问,做学问不容易。有些人误以为写诗就要跳跃思维,前言不搭后语,否则就写不好诗。其实是一种借口,读读《唐诗三百首》,里面有这些病句吗?为什么人家照样写得好?可知这不是跳跃性思维问题而是文学功底和表达力问题。更恶劣的是,一些人故意不把话写通,故意制造病句,因为他知道一旦写通后他那诗就没诗味,成了顺口溜打油诗了。但是这是什么诗味呢?不过猜谜的智力游戏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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