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品》 杨慎

眉月

■高竹屋咏苏堤芙蓉菩萨蛮词： 红云半压秋波急。艳妆泣露啼娇色。幽梦入仙城，风流石曼卿。 宫袍呼醉醒。休捲西风锦，明月粉香残。六桥烟水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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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祐乙亥，太学生作念奴娇云： 半堤花雨。对芳辰消遣，无奈情绪。春色尚堪描画在，万紫千红尘土。 鹃促归期，莺收佞舌，燕作留人语。绕栏红药，韶华留此孤主。 真个恨杀东风，几番过了，不似今番苦。乐事赏心磨灭尽，忽见飞书传羽。 湖水湖烟，峰南峰北，总是堪伤处。新塘杨柳，小桥犹自歌舞。 又祝英台近云： 倚危栏，斜日暮。蓦蓦甚情绪。稚柳娇黄，全未禁风雨。 春江万里云涛，扁舟飞渡。那更塞鸿无数。 欢离阻。有恨落天涯，谁念孤旅。满目风尘，冉冉如飞雾。 是何人惹愁来，那人何处。怎知道、愁来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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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昭仪之词，传播中原。文天祥读至末句，叹曰：〔惜也，夫人于此少商量矣。〕 为之代作一篇云： 试问琵琶，胡沙外、怎生风色。最苦是，姚黄一朵，移根仙阙。 王母欢阑琼宴罢，仙人泪满金盘侧。听行宫、半夜雨淋铃，声声歇。 彩云散，香尘灭。铜它恨，那堪说。想男儿慷慨，嚼穿龈血。 回首昭阳离落日，伤心铜雀迎新月。算妾身不愿似天家，金瓯缺。 又和云： 燕子楼中，又挨过、几番秋色。相思处，青年如梦，乘鸾仙阙。 肌玉暗消衣带缓，泪珠斜透花钿侧。最无端、蕉影上窗纱，青灯歇。 曲池合，高台灭。人间事，何堪说。向南阳阡上，满襟清血。 世态便如翻覆雨，妾身元是分明月。笑乐昌一段好风流，菱花缺。 附王昭仪词： 太液芙蓉，浑不是、旧时颜色。曾记得，恩承雨露，玉楼金阙。 名播兰簪妃后里，晕潮莲脸君王侧。忽一朝颦鼓揭天来，繁华歇。 龙虎散，风云灭。千古恨，凭谁说。对山河百二，泪沾襟血。 驿馆夜惊尘土梦，宫车晚碾关山月。愿嫦娥、相顾肯相容，随圆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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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州徐君宝妻某氏，被虏来杭，居韩蕲王府。自岳至杭，自从数千里。其主者数欲 犯之，而终以巧计脱。盖某氏有令姿，主者弗忍杀之也。一日，主者怒甚，将即强焉 。因告曰：俟妾祭谢先夫，然后乃为君妇不迟也，君奚怒焉。主者喜诺。某氏乃焚香 再拜默祝，南向饮泣，题满庭芳一词于壁上。书已，投大池中以死。词云： 汉上繁华，江南人物，尚遗宣政风流。绿窗朱户，十里烂银钩。 一旦刀兵齐举，旌旗拥、百万貔貅。长驱入、歌楼舞榭，风捲落花愁。 清平三百载，典章人物，扫地都休。幸此身未北，犹客南州。 破鉴徐郎何在，空惆怅、相见无由。从今后，断魂千里，夜夜岳阳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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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时有傅按察者，尝作鸭头绿一词悼宋云： 静中看。记昔日淮山隐隐，宛若虎踞龙盘。下樊襄。 指挥湘汉，鞭云骑、围绕江干。势不成三，时当混一，过唐之数不为难。 陈桥驿，孤儿寡妇，久假当还。 挂征帆。龙舟催发，紫宸初捲朝班。 禁庭空，土花晕碧，辇路悄，诃喝声乾。纵馀得、西湖风景，花柳亦凋残。 去国三千，游仙一梦，依然天淡夕阳间。昨宵也，一轮明月，还照临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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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复初筑室南山，以村居为号。凌彦翀以渔家傲词寿之云： 采芝步入南山道。山深宛似蓬莱岛。闻说村居诗思好。 还被恼。苍苔满地无人扫。 载酒亭前松合抱。客来便许同倾倒。玉兔已将灵药捣。 秋意早。月华长似人难老。 复初和词云： 当时承望求仙道。那知薄命如郊岛。留得残生犹自好。 多懊恼。尘缘俗虑何时扫。 子已成童无用抱。醉眠任使和衣倒。今岁砧声秋未捣。 凉风早。看来只恐中年老。 瞿宗吉和词云： 喜来不涉邯郸道。愁来不窜沙门岛。惟有村居閒最好。 无事恼。苔阶竹径频频扫。 有酒可斟琴可抱。长年拟看三松倒。臼内灵砂亲自捣。 归隐早。朝来未放玄真老。 宗吉既和此词，而复序云：旧谱皆以仄声起，欧公呼范文正为〔穷塞主〕，首句所谓 〔塞上秋来〕者，正此格也。他如王荆公之〔平岸小桥千嶂抱〕，周清真之〔几日春 阴寒侧侧〕，谢无逸之〔秋水无痕清见底〕，张仲宗之〔钓笠披云青嶂绕〕，亦皆如 是。今二公皆以平声易之，特著此，以俟知音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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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彦翀作无俗念词云： 等閒屈指，算今来古往，谁为英杰。耳目聪明天赋予，怎肯虚生虚灭。 去燕来鸿，飞乌走兔，世事何时歇。风波境界，大川不用频涉。 空踏遍、万户千门，五湖四海，一样中秋月。 正面相看君记取，全体本来无缺。空里非空，梦中是梦，莫向痴人说。 便须骑鹤，夜深朝礼金阙。 又蝶恋花词云： 一色杏花三百树。茅屋无多，更在花深处。 旋压小槽留客住。举杯忽听黄鹂语。 醉眼看花花亦舞。风妒残红，飞过邻墙去。 却似牧童遥指处。清明时节纷纷雨。 词格清逸，一洗铅华，非骈金俪玉者比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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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吉西湖秋泛满庭芳词： 露苇催黄，烟蒲驻绿，水光山色相连。红衣落尽，辜负采莲船。 点检六桥杨柳，但几个、抱叶残蝉。秋容晚，云寒雁背，风冷鹭鸶肩。 华筵。容易散。愁添酒量，病减诗颠。况情怀冲淡，渐入中年。 扫退舞裙歌扇，尽付与、一枕高眠。清閒好，脱巾露发，仰面看青天。 又西湖四时望江南词： 西湖景，春日最宜晴。花底管弦公子宴，水边罗绮丽人行。十里按歌声。 西湖景，夏日正堪游。金勒马嘶垂柳岸，红妆人泛采莲舟。惊起水中鸥。 西湖景，秋日更宜观。桂子冈峦金粟富，芙蓉洲渚彩云间。爽气满山前。 西湖景，冬日转清奇。赏雪楼台评酒价，观梅园圃定春期。共醉太平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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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廉夫尝访瞿士衡，以鞋杯行酒，命其侄孙宗吉咏之。宗吉作沁园春以呈，廉夫大 喜，即命侍妓歌以侑觞。词云： 一掬娇春，弓样新裁，莲步未移。 笑书生量窄，爱渠尽小，主人情重，酌我休迟。 酝酿朝云，斟量暮雨，能使曲生风味奇。何须去，向花尘留迹，月地偷期。 风流到处便宜。便豪吸雄吞不用辞。 任凌波南浦，唯誇罗袜，赏花上苑，只劝金卮。 罗帕高擎，银瓶低注，绝胜翠裙深掩时。华筵散，奈此心先醉，此恨谁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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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浩澜著花影集，自序云：〔予始学为南词，漫不知其要领。偶阅吹剑录，中载东 坡在玉堂日，有幕士善歌。坡问曰：『吾词何如柳耆卿。』对曰：『柳郎中词宜十七 八女孩儿，按红牙拍，歌杨柳岸晓风残月。学士词须关西大汉，执铁板唱大江东去。 』缘是求二公词而读之，下笔略知蹊径。然四十馀年，仅得百篇，亦不可谓不难矣。 法云道人尝劝山谷勿作小词。山谷云：『空中语尔。』予欲以空中语名其集，或曰不 文，改称花影集。花影者，月下灯前，无中生有。以为假则真，谓为实犹涉虚也。〕 今漫摘数首，以便展玩云。其商调少年游云： 弄粉调脂，梳云掠月，次第晓妆成。鹦鹉笼边，秋千墙里，半晌不闻声。 原来却在瑶阶下，独自踏花行。笑摘朱樱，微揎翠袖，枝上打流莺。 行香子云： 红遍樱桃。绿暗芭蕉。锁窗深、春思无聊。双飞燕懒，百啭莺娇。 正漏声迟，帘影静，篆香飘。 惜月前宵。病酒今朝。有谁知、臂玉微销。封题锦字，寄与兰翘。 恨树重重，云渺渺，水迢迢。 春夜生查子云： 烧罢夜香时，独立帘儿下。真个可怜宵，一刻千金价。 啼痕不记行，暗湿鲛绡帕。蝶宿牡丹丛，月转秋千架。 春日海棠春云： 越罗衣薄轻寒透。正画阁、风帘飘绣。无语小莺慵，有恨垂杨瘦。 桃花人面应依旧。忆那日、擎浆时候。添得暮愁牵，只为秋波溜。 凤凰台上忆吹箫云： 淡淡秋容。澄澄夜影，娟娟月挂梧桐。爱箫声缥缈，帘影玲珑。 綵凤衔书未至，玉宇净、香雾空濛。凉如水，翠苔凝露，琪树吟风。 匆匆。年华暗换，嗟旧欢成梦。芳鬓飞蓬。想清江泛鹢，紫陌游骢。 应念佳期虚负，瞻素彩、感慨相同。凝情久，谁家捣衣，砧桁丁东。 青玉案云： 平川渺渺花无数。明镜里，孤舟度。华下美，人和笑顾。 问郎莫似，乞浆崔护，别久来何暮。 盈盈罗袜凌波步。眉月连娟鬓如雾。人世光阴花上露。 劝郎休去，再来恐误，个是桃源路。 中秋鹊桥仙云： 不寒不暑，无风无雨，秋色平分佳节。桂花香散夜凉生，小楼上、帘儿高揭。 多愁多病，閒忧閒闷，绿鬓纷纷成雪。平生不作负恩人，惟负了、今宵明月。 九日金菊对芙蓉云： 过雁行低，呜螀韵急，纷纷叶下亭皋。向霜庭看菊，飙馆题糕。 依然宾主东南美，胜龙山，迢递登高。绣屏孔雀，金盘螃蟹，银瓮葡萄。 痛饮鲸捲波涛。笑百年春梦，万事秋毫。问台前戏马，海上连鳌。 当时二子今安在，乾坤大、容我粗豪。四弦裂帛，双鬟舞雪，左手持螯。 梅花东风第一枝云： 饵玉餐香，梦云情月，花中无此清莹。俨然姑射仙人，华佩明珰新整。 五铢衣薄，应怯瑶台凄冷。自骖鸾来下人间，几度雪深烟暝。 孤绝处，江波流影。憔悴也，春风销粉。相思千种閒愁，声声翠禽啼醒。 西湖东阁，休说当时风景。但留取、一点芳心，他日调羹金鼎。 落花满庭芳云： 春老园林，雨馀庭院，偏惹蝶骇莺猜。蔫红皱白，狼藉满苍苔。 正是愁肠欲断，珠箔外、点点飘来。分明似、身轻飞燕，扶下碧云台。 当初珍重意，金钱竞买，玉砌新栽。正翠屏遮护，羯鼓催开。 谁道天机绣锦，都化作、紫陌尘埃。纱窗里，有人怜惜，无语托香腮。